凛冬将至

凛冬将至

之所以选择以这个媚俗的名字作题,就是因为:如果你也看过《权力的游戏》,就会知道,这是个关于死亡的故事。一个我亲历的死亡故事,一次发生在北京“初春”的凛冬将至。

2007.3.10 灵山山难,夏子死亡

2007 年 3 月 9 日 18 点 16 分,网名「海」在绿野 info 网站以「深蓝三队 3 月 10 日下马威—灵山—灵山古道—洪水口一日计划」为名发布活动,夏子是报名队员之一。领队组由「海」和「玛瑞亚」组成。由于车辆晚点及天气原因,临时改变了活动路线,准备从柏峪经黄草梁到北灵山,造成夏子死亡。

◤  共患难的旅伴

2007年3月初的一个工作日,熟识的绿野领队Shypig打电话邀约周末露营。彼时我尚属“新驴”,仅有两次露营经历,装备不全且未实现轻量化,就连帐篷顶在上次露营时被汽灯烧出的洞还没来得及补。Shypig察觉出我在犹豫,便说他会背一顶多人大帐篷,省去我们自带帐篷的麻烦。虽然还是担心山里冷,装备顶不住,但Shypig是我深度户外的领路人,人特靠谱,带的队伍也以“腐败”著称,我便欣然加入。

当日,北京城内的最高气温已经摸到了十几度,山脚下的气温在上午却也只将将达到零上。这倒也不奇怪,毕竟那里依然遍地积雪。队伍中除了Shypig,还有两三个队友是熟识的,其他几位则是萍水相逢。那时无论如何想不到,几小时后,就要和他们患难与共了。在山野间徒步和露营的魅力,本就不只是体味自然,有时甚至更多地是体味人——发现自己,了解他人,见证人与人间简单而纯粹的感情。

◤  此行的起点,黄草梁下的柏峪村。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山野并非世外桃源——几个小时后,这点我也体会到了。

我们是所谓的“重装”队。因为要背着露营所需的一干家伙什儿——睡袋、防潮垫、炊具、干粮、水和其他零碎,所以每个人都背着50到60升的大背包。随着海拔升高,山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积雪与身上15公斤到20公斤的负重,让我们的行进速度比平时徒步慢很多。在半山腰,我们被一支同属“绿野”且衣着单薄的轻装队伍轻松超过。就是说,这支大队伍中的每个人都与我擦肩而过,其中就有那个网名是夏子的姑娘。

◤  途中小憩时猛然发现,山中的寒气已将头发上的汗水冻成了冰凌。

行至黄草梁,便如同步入了雪原。一次普通的周末露营,顿时有了极限运动的味道。我刚在寒风中暗自庆幸自己穿够了衣服,便一脚踏进雪坑,霎时雪没及腰。当时只觉刺激新奇,并未想到这意味着什么。明确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的进度远远落后于计划。好在我们全员“重装”,在野外生存无虞;又是两日队,无需在首日就为赶车去赶路。

◤ 黄草梁上
◤ 拍完这张照片不久,我便陷入了雪坑。
◤ 远方的雪顶便是北灵山
◤ 远方的雪顶是东灵山
◤ 在黄草梁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十步摔一跤。
◤ 京西古道上的“七座楼”长城

◤ 实心楼

下午两点,全队照例在实心楼“埋锅造饭”。所谓饥餐渴饮——户外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纯粹。更何况,此时一口热食胜千金。在腹中有了暖意后,我们再次启程,从落叶谷下山,去往计划中的露营地椴木沟。落叶谷以一年四季都积有落叶而得名, 叶堆普遍厚约一米,最深处则深可至胸。此时,在积雪覆盖下,落叶谷已无路可循。我们用登山杖插在落叶里探路,次第下山,很快就如同陷入沼泽。只不过,这沼泽是由陈年落叶和积雪混杂而成,非但不脏,现在回忆起来,甚至泛出一股幽香气息;走起来则像是步入了儿童游乐场或体操训练场里的海绵池,有时一分钟才能前行十几米。好在这是一路下山,而且就连沉重的背包有时也会被落叶托起,所以走起来并不觉费力。但因为一直紧握双杖“四足行走”,我始终没有腾出手用相机来记录这段独一无二的旅程。

◤ 走出落叶谷后,甩掉积雪,才发现登山鞋已经和冰雪冻在了一起。

走出落叶谷,便到了已无人居住的寺上村。此时已是下午四五点种,意味着我们如果还要到计划中的露营地,就注定要在黑夜中走山路。日已偏西,寒气愈浓。我们都知道,最后这段路会是一场挑战,便在休息时抓紧时间吃些路餐,补充能量。

再次出发后不久,我们便被暗夜笼罩。众人纷纷戴上头灯,默默继续前行。好在头灯只能照亮前方的几步路和队友,所以当时山路险峻与否,完全无从知晓,因而也不会影响情绪。走,只管走就好!但渐渐地,在夜间长时间负重爬升,让我开始感到体力不支。恰在此时,劲风袭来,凛冽的寒气激起了我潜意识里的求生欲,瞬间驱走了疲劳感。

中途小憩时,领队Shypig用手台与上午擦肩而过的那支队伍通联,得知他们迷路在北灵山。直到此时,我才获悉,该队当日上午因大堵车临时改变了计划,“领队”带队员们走上了一条她自己也没走过的、更长更艰难的徒步穿越路线。要是在平时,沿着前人踩出的野路,走通这条有两段大爬升的路线虽然辛苦,但并非办不到。可刚下山的我们再清楚不过,山上的积雪已经让绝大部分山路无迹可寻。我们在山脚下的林中,都感到寒风刺骨。实在无法想象,在没有树木挡风的山顶,这支轻装一日队的队员们正在经历什么。

要去救援他们吗?看着领队Shypig在用手台和那边的领队沟通,我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我想,如果Shypig提出要去救援,那么我是会随他同去的。然而,这将意味着,在深夜再走十几公里山路,再爬升几百米,而且还要反穿“落叶沼泽”…… 我能行吗?我在心里问自己。事实证明,Shypig是一流的领队,果断但不冲动。他在手台中嘱咐了那边的领队几句,便带领我们继续向露营地前进。

抵达营地已是晚上8点左右。但我们并没有就此得到解脱,而是遭受了一次打击。在六七级的阵风中,我们试着撑开这顶全新的多人帐。但强风总是故意与冻僵的手指作对,就是不让我们顺利支起帐篷。不知过了多久(在我记忆中甚至感觉有一个小时),我们终于撑起了这顶大帐篷。但就在我们兴奋地准备冲进去避风的时候,一股强风竟然吹断了帐篷连接地钉的尼龙带,再次掀翻了整个帐篷,瞬间吹醒了我们的美梦。

领队Shypig当机立断,立即带我们奔袭最近的村庄投宿。我们也就此因祸得福!

在凛风中疾走了几公里后,我们冲进一座村庄。领队Shypig寻了一处亮灯的农家院,叫开了大门,几句话就让主人欣然将有火炕的大屋腾出来让给我们,还提供了些饮食。我们拿过来与自带的食物一起煮了,如获新生般地大块耳颐。

入夜,我们八个人裹着睡袋,和衣躺在大通铺上,听到了从手台“绿野”公用频段437.900传出的声音:“人已经找到,没有呼吸了!” 没错,我们就是在温暖的农舍里,通过放在餐桌上的手台,实时得知,在山顶上迷路的那支队伍里,有一个今天从我们身边走过的女孩,被活活冻死了!

次日,依然天寒地冻,但风停了。我们付了住宿费,告别了主人,怀着兔死狐悲之心,沿着被雪封住的公路,默默地向上车点走去。约么一个小时后,终于走到了通车的地方。在那里,停在路边的武警救援车辆告诉我们,深夜所闻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害死”夏子的是无知与江湖:无知是“领队”临时起意,带领以为是去郊游的队员们,在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中走一条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路线;江湖则是追名逐利的户外小圈子。在意识到出了问题的第一时间,这个圈子里的人为了所谓的“面子”,一不向周围的队伍求援,二不报警,而是通过手台的私密频段向北京城里的圈内人求助,直到援兵赶来并发现问题掩盖不住,才报警并改用公共频道通话。

以上是我的主观感受。夏子的父母后来与领队对簿公堂,引发了媒体关注,有关报道可参见开篇所附链接。本文最后也附上领队Shypig事后若干年就此所写的一篇帖子,供参考。

◤ 2010年夏,夏子的遇难地。
◤ 为缅怀夏子,驴友们在那里就地取材,建起了一座“小塔”,但现已不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曾说,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我一直以为这句话太过愤世嫉俗,直到几年后我读到下面这条消息:

 2012.12.22 天行队,二人死亡 

2022 年 12 月 22 日傍晚,两名驴友在穿越灵山时被困在山上,并且已经失去联系,其中一人出现失温现象。 武警、公安、绿野救援队、红箭救援队、蓝天救援队……各种官方的、民间的救援力量彻夜组织施援,然而最终结局很不幸, 12 月 23 日 12 点多,救援队终于找到网名为小飞和无碍的两名遇难者,但均已死亡。

◤ 我的领队Shypig的追忆:

作为一个“经历”过夏子事件的人,关于这次灵山事件,冒泡儿说几句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了,看来看去就老特这么一个熟人。曾经在绿野也带了那么几年队,也走过那么几次冬季的灵山,07年3月10-11日——夏子遇难的那天,我带队(8个人)走的黄草梁-灵山两日露营,当然不是同一支队伍。半路遇见了擦肩而过,我们夜宿椴木沟,他们走北灵山。平时重装6、7个小时的路,那天我们整整走了14个小时才到,从早上7点走到晚上9点。

那天也是寒风凛冽,零下20度左右,雪浅处没膝,深处齐腰,要不是在我走过几十次这条路、装备过硬、补给充足、人数合理的情况下,那天我们也不可能顺利出山。

当然,那天一夜精疲力竭的我们,躺在睡袋里,几乎一夜未眠,一直在用手台收听去救援夏子一行人的实况。

所以基于我的那次经历和以往经验,难以抑制这次所谓“山难”给我带来的悲愤,必须得说几句:

(一)关于领队

 煊儿,看着很阳光的一个小姑娘,在绿野注册于2012年4月6日,4月开始参加绿野活动,8月参加了一次小海陀的活动。2012年9月开始自己以“天行队”的名义组队,迄今为止带队次数不足二十次,除这次活动外,未见任何与下马威-灵山有关的活动,绝大部分是香屯-大云峡谷之类的初级登山活动。以上可以判断出,迄今为止,该领队在绿野除这次活动外,没有组织和参加过下马威-灵山的活动。从她的发言和活动记录推定,她参加绿野之前是个新驴,对于下马威-灵山这种中等户外强度线路,应该也没经验。所以至少可以得出结论,该领队对这条路线不熟悉,尤其是冬季线路情况,这个冬天是她在绿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当然也非常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二)关于活动计划

1.活动日期的选择:

从其发布的活动计划可以看出,该活动从12月15日由于担心雪天路滑的原因,活动延期至22日的。众所周知,15日的天气和22日比起来,显然22日的天气情况更为恶劣。15日的天气,气象部门已经发布了大风降温预警,这次为什么不取消或顺延?这次远比“夏子”遇难那次性质要恶劣,那次是3月,到灵山之前根本就没有预见到那里的条件如此恶劣,这次活动完全是可以预见的。

 2.关于活动人数

领队这么令人汗颜的户外经验?这种天气?这种线路强度?您敢在这日子口儿带50人上灵山,我不想多说什么!

 3.关于队员的选择

这种天气情况下,以及该级别的线路,应该严格审核参加队员的基本情况。如果在前些年,像领队煊儿这种户外经验的人,很多领队也不敢带着在这种情况下去灵山。但是煊儿的计划里却写明:“此次活动没有多大强度,老驴热身!新驴拉练!”显然这对报名队员根本就没有任何约束。

4.关于以下这句话的疑问

    “煊儿注:本团队属于自助户外活动,线路所涉及野山探路,无团队精神,娇气的童鞋请慎重报名。”您到底是否认路呢?带50人这种天气情况下去探路?

(二)关于活动执行

1.开始上山后,遇到恶劣及不可控情况为何不下撤?

2.活动过程中,在这种恶劣天气及对路线不熟悉的情况下,为何要分队行走,不统一集中行走?

 3.当得知有人落在山上后,采取了什么补救措施?当然在对路线不熟悉的情况下,也补救不了。

(三)关于所谓“天行队”

现在在绿野有各种形形色色的团体,数不胜数,天行队就是其中之一,今天在绿野特意了解了一下所谓天行队的基本情况:天行队,团队名称:北京海蓝天行户外运动俱乐部有限公司,备案领队有老张等四人,但不包括煊儿。不过煊儿以天行队的名义在绿野带了这么多次活动,这证明天行队负责人认可的,也是属于职务行为。

该活动属于商业活动,从费用中也看出是有盈利的,作为活动组织方的北京海蓝天行户外运动俱乐部有限公司,对于可以遇见的盲目的恶劣天气情况和自然条件至若惘然,对于领队的资质没有尽到审核原则,是造成此次事故的重要原因,理应承担相应责任。

特意去工商局网站查了一下注册信息可以看出,该公司于2011年底营业执照被吊销,也就意味着该商业活动不具合法性。

其法定代表人张涛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天行队的老张?

那么绿野网站有没有责任呢?由于不了解现在绿野网站的商业活动的运作模式,在这里就不多说什么了。

最后说几句,其实煊儿在这个事件中并不是主要责任人,现在一些所谓团队为了经济利益盲目扩张,鼓动和教唆一些新人在自身条件还不足的情况下出来带队,这些新人为了满足自我膨胀感和小小的经济利益不假思索的出来带队,但是两条生命的代价,是不是惨重了些呢?

希望驴友们慎重选择领队和线路,登山过程中不要冒进,保命固然要比登顶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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